這個世代的婚戀坐標

　　上海靜安區，在熱熱鬧鬧的酒店宴會廳，一對新人的婚禮正在舉行。

　　新娘王蘭的父親將女兒的手放在新郎陸啟明手中，二人轉身面對觀眾。主持人向新人問出了那個最扣人心弦的問題：“在人生的道路上，不論健康還是疾病，貧賤還是富貴，青春還是年老，你都愿意和他（她）相伴相依，不離不棄嗎？”

　　新娘王蘭回答干脆：我愿意！

　　新郎陸啟明想了許久回答：我不知道。

　　全場大嘩，賓主相顧失色。隨后王蘭失聲痛哭跑出大廳，雙方親友互相指責并拳腳相向，上海地方媒體的報道標題為《新郎當堂失心瘋，婚禮演出全武行》。

　　一周后，正和妻子辦理離婚手續的陸啟明在博客里為自己辯護：“在那神圣的時刻，我只不過說了一句真心話而已。自從和她認識以來，我的壓力一直很大，甚至常常為此做噩夢。我害怕自己不能兌現曾給她許下的諾言：總有一天，要讓她住豪華別墅，開小轎車。主持人的問題一出來，我就感到一種被期待的壓力……”

　　在中國，這是一個平凡家庭里的平凡故事——盡管不是家家戶戶的婚姻都走到破裂，然而成功，卻幾乎是每一個妻子對丈夫無言的期盼，是每一個丈夫對妻子有言的承諾；而成功人士，則幾乎是每一個青春少女夢想中的“白馬王子”。

　　這本來無可厚非。我們的擇偶觀隨著時代變遷、價值觀變化而一變再變，但萬變不離其宗，千百年來一直保持著頑強的核心，就是“郎才女貌”。不同的，只是在不同社會、不同時期，“才”與“貌”的衡量標準與表現形式。有一首廣為流傳的打油詩形象地說明了這種變化：

　　50年代，凡是工人老大哥，立志嫁你沒得說

　　60年代，親人親人解放軍，見了你就格外親

　　80年代，誰是當代大學生，決心和你過一生

　　90年代，富翁富翁我愛你，年歲差距沒問題

　　這些特殊身份的男性，在各自的時代里，無一不是女人眼里最優秀男人的代表。能不能找到是一回事，想找最優秀的男人卻是每個女人的夢想。新世紀，價值觀更加多元，擇偶標準也傾向多元化，但主要還是沿襲著上世紀90年代以來的擇偶觀——“有錢”仍然是婚姻市場最醒目的標簽。

　　在被壓抑多年的物質欲望噴涌而出的時代，感情讓位于舒適的生活享受。不久前某女性網站做了一個關于“婚姻幸福是什么”的隨機調查，“住別墅，開小車，可以隨意刷卡，有能力采購名牌衣衫”這一條排名第一，代表了這個世代越來越清晰的女性婚戀坐標——自己的丈夫要么很有錢，要么未來很有錢。

　　當然，這不僅僅是中國的故事，也是全世界的熱病。2008年初，俄羅斯有一本新書意外走俏，高居暢銷榜首——《嫁給一位百萬富翁》。該書是如何嫁入豪門的 “行動指南”——專門教女孩們如何獲得大亨們的青睞，從如何穿衣打扮，到談話技巧，甚至離婚法庭上的策略，無所不包。

　　在這樣的邏輯里，丈夫只有兩種，成功者或失敗者；如果你沒有賺到“別墅，小車，隨意刷卡，采購名牌衣衫”的錢，就證明你不行，你犯了“不成功罪”。

　　于是成功學粉墨登場，它告訴人們：要成功先發瘋，頭腦簡單往前沖。無數的家庭、無數的妻子將男人推向這條瘋狂速成的道路；無數的丈夫或爸爸，無論是不是“成功的坯子”，都義無反顧踏上這條再難回頭的征途。于是這成為一種“普世的價值觀”：每一個負責任的男人，都應該扛起自己的人生旅行箱，去世界尋找一種希罕的寶貝，它的名字叫成功。

　　有誰看到光環的另一面

　　既然上帝讓男人們遺落一塊肋骨，那么他們終會畢生尋覓填補那塊殘缺。最終，成功男人絕大多數都會披著五彩祥云走向有情女子，成為她們最理想的丈夫。從此后，就是如人飲水，冷暖自知了。

　　鏡頭一：富商。

　　2008年4月29日早晨，中國福布斯富豪、曾經叱咤中國資本市場而碩果僅存的資本湘軍——涌金系掌門人魏東，在北京從17樓上一躍而下，即時身亡，時年41歲。

　　成功人士的自殺并不罕見，但罕見的是魏東寫了一封遺書——《寫給我最親愛的人們》。他說：“由于長期的工作壓力，近年來我的強迫癥愈發嚴重……伴隨著嚴重的失眠和抑郁，使我無法面對生活，而且長此以往會拖累我的愛人，我的家庭不堪重負……因此我決心把大家都解脫出來，把我也解脫出來，希望愛我的人們能諒解我的軟弱……”

　　這只是無數慘烈例子中的一個。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，每一個追求成功的人，在他們的人生道路上，都或多或少地面臨相同的處境、壓力，相同的心理疾病。幸運的，只是他和他的家人遭受一番身心折騰，那些辛酸往事，成為寶貴財富載入家庭史冊；不幸的，常常爆發諸如此類的人間悲劇，妻子喪失，兒女失怙，一個家庭再難有歡聲。

　　中國最成功的民營企業深圳華為集團，多名員工先后跳樓身亡后，董事長任正非專門撰文披露，在沉重的事業壓力下，“我也曾患嚴重的憂郁癥”。《紐約時報》前著名記者羅賓斯出版了《過度追求成就者》一書，她的調查顯示，在美國，大多數商場、職場或官場上升者甚至學校的優秀學生，他們都承認自己已經努力到了極限，常常感到孤獨、無奈、惶恐、無法形容的痛苦和心力交瘁；有的人為了彌補精力上的不足，甚至用毒品來提神。

　　鏡頭二：科學家。

　　據新疆日報報道：新疆某大學副校長，是著名的草原學專家，其妻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自豪地說：為了丈夫的草原學事業，她曾兩次放棄上大學的機會。自從她和丈夫結婚后，丈夫30多年如一日，每天早晨7點鐘就出家門到草地實驗室做研究，沒有節假日，沒有一次帶著孩子去公園、動物園游玩，沒有參加過一次孩子的家長會……她說：為了丈夫取得事業的成功，她和孩子們承受了生活中的各種困難，從不去打擾丈夫的工作和學習，讓丈夫用全部的時間為科學而奮斗。

　　這種為男人成功犧牲一切幾乎成了傳統，甚至遠溯到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，涂山氏孤獨守望成石。一種觀念根深蒂固：對于一個家庭來說，男人的成功高于一切，哪怕這樣的成功讓這個家庭沒有正常的家庭生活，兒女從小沒有父親的陪伴，妻子一生都在孤獨和無奈中盼望。然而人們認為，只要丈夫成功了，就是最大的榮譽和滿足。我們從來沒有正視過一種天然生命的邏輯：男人的責任，首先是做一個好丈夫、好父親和好兒子；我們從來沒有大聲說出我們發自內心的需求：為了工作、事業不回家的男人，不是真正的好男人。

　　鏡頭三：官員。　　黃舜杰與徐靚（化名）在英國留學時認識，結為夫婦。回國后黃舜杰某省建委部門工作，成為年輕的留洋官員。在朋友們眼中，這是無比幸福的一家人：丈夫風度翩翩疼愛妻子女兒；妻子談吐優雅小鳥溫順依人。回國不到十年，四十多歲的黃舜杰已經成為正廳級干部。

　　2007年，黃舜杰案發，受賄三千多萬，先后包養情婦四名。黃舜杰在保養情婦的原因陳述中有一條是：人在官場，各種壓力、誘惑不斷，好事壞事天天涌來；而妻子不太接觸社會，并不能了解幫助我。

　　權力、金錢和美色，是成功男人最難過的三大關。2005年的一個統計顯示，中國大陸被查處的貪官污吏中95％都有“情婦”，領導干部腐敗的原因60％以上是因為“包二奶”所需；在廣州、深圳、珠海公布的102宗官員貪污受賄案件中，100％包養了“二奶”。

　　幾年前，《福布斯》雜志有過唯一的一次“追蹤全球最富有夫妻”的報道，隨機跟蹤了八個包括傳媒大王默多克在內的豪門家庭，結果顯示，這八位60歲以上的世界級億萬富翁，沒有一個是和原配妻子廝守到老的——“陳世美”的比例為100％。

　　誰都艷羨成功人士家庭富足的生活、昌隆的聲望，卻很少人想到那些耀眼的光芒背后的陰影，壓力、焦慮、恐懼、空虛、無聊、誘惑、抉擇……即使想到，也心存僥幸，自己絕不是倒霉的那一個，或者，“如果有錢是錯，我情愿一錯再錯”。

　　有得必有失，為了獲取成功總會失掉一些家庭本該擁有的溫暖。妻子們，誰還能夠理直氣壯放心大膽無憂無慮地鼓勵自己的丈夫說：上路吧親愛的，成功沒有止境，升官要有耐心！？

　　正如世界名著《神秘島》所寫：歷史喜愛英雄豪邁的事跡，同時也大聲譴責這種事跡所造成的后果；在今天的世界上，妻子迷戀成功耀眼的丈夫，同時又八方控訴成功丈夫給自己帶來的痛苦……

　　成功的邊界在哪里？

　　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：農夫的太太做夢都想當農場主太太，有一天終于機會來臨，他們的雇主告訴她，你和你的丈夫從家門口一直往前跑，一天之內只要你們腳踏之地，我就將這地送給你。農夫和太太開始了瘋狂的奔跑——幾個小時之后，那位好心的雇主埋葬了他們，并給他們立了墓碑，上面寫到：其實，一個人歸根結底只需要最后所躺的這塊土地。

　　所以回過頭來我們認識到，人生在世，成功不是不好，也不是成功人士的家庭一定不幸福。但我們應當思考成功的邊界，把握好怎樣才算成功，重要的是你的家庭需要怎樣的成功？那些“成功的丈夫們”給家庭帶來更多的婚姻危機，你做好承受它們的心理準備了嗎？也許換一個角度，我們可不可以不用傾其所有去追求成功？有人愿意成功向上、出人頭地，；但有人愿意發發呆、做做夢，過點沒有多少追求的小日子，這是否同樣理所當然？

　　從家庭心理學的角度，所有單一的成功價值觀都源于一種心理疾病。

　　——對丈夫們來說，原本他并不需要掙得百萬富翁的地位，才能證明自己的才能，妻子無條件的認同就是他最大的滿足。男人天然有被認同的渴求，當他們不顧一切追逐金錢、權力、名譽的成功時，常常正是因為他們很少在自己家里被尊敬，被認可，早年是雙親的責罵，后來是妻子的輕視，緊接著還有兒女的叛逆。因此他們渴望用其他方面的成就贏得親人和世界的關注。

　　——對妻子們來說，來自內心那強烈的不安全感，是她們尋找或者培養“成功丈夫”的原動力。這種不安全感來源于早年父母的示范和教育，也來源于人與人之間的比較評價，更來源于人性深處不勞而獲的懶惰基因。正如作家三毛所說：沒有安全感的女人好比下雨天沒帶傘的女人，她渴望靠近一個帶傘的男人，如果這個男人也沒帶傘，她會期待他去搞點替代品：一張報紙，一塊塑料布，或者兩片芭蕉葉……

　　事實上人們需要修復的是自己的心靈和渴望。古往今來在每一個社會結構中，人們心目中的那種成功人士都不過1%，且離不開長期的實干和機遇。若每一個家庭都掛上“成王敗寇”的牌匾，那么99%的丈夫無法“像個男人一樣”活下去。因為生活中有許多美好事物和價值，是“成王敗寇”的邏輯所蔑視的，也是成功學給不了和教不會的。因此男人們發出哀嘆：大丈夫生而自由，卻無往而不在小女子的枷鎖中。

　　很顯然我們社會家庭生活出了問題，這樣的問題又源于我們每個人的心靈出了問題，心靈的問題又源于我們每個人的成長經歷出了問題——而且這個問題還會像幽靈一樣，一代代纏繞我們。

　　成功并不只是日進斗金、高宅大院、寶馬香車，成功也不只是權力顯赫、地位尊崇、名聲遠揚……錢財、名譽都是身外之物，內心的和諧、平衡、充盈才是真正的幸福。顧長衛成名之前很長時間醉心電影，籍籍無名。妻子蔣雯麗說他，“不是一個追求成功的人”，無意追求，反而把他推向了成功的道路。然而，就算最終不能一炮而紅，他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情，過著自己喜歡過的生活，有誰能否認，這不是一種成功？沒有人自甘平庸，即使不能到達萬眾矚目的頂端，學習著，努力著，“做最好的自己”，算不算一種成功？

　　成功的定義和標準，和幸福一樣，不在于別人的評判和比較，而在于個人的修煉與感受。請記住：世界是由“偉大的男人們”推動的，但世界也是被“平凡的男人們”頂住的。

　　幸福比成功更重要

　　沒有成功要成功，成功了要更加成功，有的是由于自己女人的期望，有的是出于自己本身的壓力。其實，并不是說成功一定不好，成功丈夫們的家庭一定不幸福，這個世界上也有那種享盡上帝恩澤的寵兒：事業成功、物質富裕、家庭幸福。但那必定是鳳毛麟角。一項調查顯示，具有“標準好丈夫”應當具備的財富、成功、忠誠幾項指標的男性在全世界男人中的比例是360000三千六百萬分之一。這樣的稀缺資源，與之匹配的必定是更少的異性幸運兒。任何女人不要奢望，擁有漂亮的臉蛋和魔鬼般的身材就可以捕獲那幾千萬分之一。

　　去年底，年輕漂亮的美國女孩波爾斯在網上發表了一個問題帖：我怎樣才能嫁給有錢人？她說：“本人25歲，非常漂亮，是那種讓人驚艷的漂亮，想嫁給年薪 50萬美元的人……”

　　一個華爾街金融家給她的回帖立即流傳全球：“親愛的波爾斯：從生意人的角度來看，跟你結婚是個糟糕的經營決策，道理再明白不過：你所說的其實是一筆簡單的‘財’‘貌’交易。但這里有個致命的問題，你的美貌會消逝，我的錢卻不會無緣無故減少。事實上，我的收入很可能逐年遞增，而你不可能一年比一年漂亮。所以，假如美貌是你僅有的資產，十年以后，你就價值堪憂。年薪能超過50萬的人，當然都不是傻瓜，因此我們只會跟你交往，但不會跟你結婚。所以我勸你不要苦苦尋找嫁給有錢人的秘方。順便說一句，你倒可以想辦法嫁一個有潛力的年輕人，努力把他變成年薪50萬的人，這比碰到一個年薪50萬的傻瓜勝算要大！”

　　當成功成為一個人令人愛慕的所有優秀品質的物化形式的時候，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勸阻別人：你不必嫁給成功的男人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，成功人士姑娘所愛，都符合愛情和人性的基本特點。但成功的丈夫如此難求，可不可以先求婚姻的成功——幸福？

　　——如果丈夫糞土金錢，癡迷藝術繪畫，即使不能功成名就，他的內心平靜快樂，這樣的婚姻就有良好的幸福土壤；

　　——如果這個丈夫沒有多少錢，但卻能帶給一家人真正的快樂，經常和孩子游泳登山，與妻子攜手散步……這樣的家庭就是一種幸福；

　　——也許我沒有太多的服飾，更從未做過美容，用過高級化妝品，但在丈夫寵愛的目光里，我同樣保持著別人要花錢保養的青春——這樣的人生也是一種幸福；

　　——也許我的丈夫沒有在平凡中奮起的行動，但他寬容豁達；擁有健康的心理和身體；善待雙方的家人；自己擁有不多，卻懂得把最好的東西給別人，擁有這樣的男人也是幸福；

　　……

　　如果彼此擁有幸福，耀眼的成功是我們可以把握的。成功不是衡量家庭完美的唯一標準，只有幸福才能把我們帶向永遠。

　　有一個被奉為經典的小故事：一個女人走出自家的屋子，看見三個灰白胡須的老者，正坐在她家的庭院里，便請他們進屋歇歇。“我們三個人不能同時進去”，他們答道。其中一個老者解釋道：“我的名字叫愛，他的名字叫財富。”又指向另一個人說道：“他叫成功。”

　　一家人在愛、財富和成功之間衡量了很久，決定請愛進屋。愛站了起來，走向屋子，讓女人驚訝的是，另外兩個人也站了起來，跟著他走了過來。女人問財富和成功：“我只邀請了愛，你們為什么也來了？”三個老者一同答道：“如果你邀請了財富或成功，我們另外兩個人就會留在外面，可是，你邀請了愛，而我們最喜歡跟愛同行，無論愛走到哪里，我們就跟到哪里。” 也許，這就是對“家和萬事興”的最好詮釋。

　　歸根結底，家庭幸福還是要回到兩情相悅、琴瑟和鳴，所有外在的物質、地位、聲譽，都是為這個本質服務。

　　財富與成功固然重要，許多人說，沒有財富與成功談何幸福，可是我們忘記了家庭的目標是什么，常常以為財富和成功本身就是幸福，而事實上，它們只是通往幸福的無數橋梁中的一種。當財富與成功危及我們的幸福時，我們寧愿放棄幸福去追求財富與成功，這種本末倒置的行為一定會受到生活的懲罰。不過面對這樣的情況，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出正確的抉擇。

　　生活不能給我們更多猶豫的空間，如果我們不幸福，我們必須調整對財富的追求；如果我們不幸福，我們必須重新定義成功；如果我們還不幸福，我們就必須調整我們對這個世界的所有欲望。否則，就是到我們離開人世的那一天，我們都不明白我們一生為什么沒有得到幸福。